【互联网口述历史】宫敏:中国Linux之父
2018-04-12 18:2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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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敏博士是北京凝思科技公司创始人之一,几十年来一直从事UNIX/LINUX的研究,同时在自由软件和信息安全领域享有盛誉,作为最先将自由软件引进中国并积极推动该项事业的科学家,他也被称为"中国自由软件界元老"。

2018年4月11日,在这天中午,中关村知识产权大厦的一间办公室里,宫敏接受了“程序员系列口述历史”项目的采访,方兴东作为采访者与宫敏一起畅谈了过往几十年发生在中国的互联网变迁,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就这样在平和的对话里渐渐显露出曾经被遗忘而不为人所知的一角。

方兴东与宫敏合影

从小提琴到中科院

宫敏在访谈中回忆起自身成长的经历,那时还在读初中的宫敏热爱小提琴,每周都会坐公交跑很远的芭蕾舞团去找老师学习,直到多年后成年的他依然习惯买唱片来欣赏,在一次西安音乐学院的招生时,宫敏面对着小提琴与无线电的难以抉择,最后还是奶奶写给他的一封信让他最终做出了决定,这也改变了他未来的人生。

他曾遇到过差点没学上的窘境,拼拼凑凑的才将初中读完,直到后来从北大附中随着父母去到长安县一中读书,宫敏在谈话里都没有说过一句抱怨和遗憾的话,而那次的“下乡”在多年后也成了一件充满趣味的经历,高中时宫敏曾在物理老师和校长的支持下为学校的水塔还设计了一个自动控制进水的装置,最后他的行为被省广播电台报道,这让年少的宫敏自信倍增,“我觉得这件事对我的自信心是一个很好的鼓励”。

高中毕业后宫敏就这样在长安县呆了三年,没有老师就自己去买各种无线电相关的书,有空的时候去看跟着学,靠着自己动手买零件组装了一台在当时异常珍贵的电视机,于是被公社招去做广播台维护,由于表现突出,在1977年,宫敏进入了北大无线电系无线电物理专业。

互联网口述历史(OHI)采访宫敏

进入北大的宫敏生活算得上是惬意,很多课程之前他都已经早早念过,即使是超纲的问题老师私底下也会做出详细的解答。在学校还参加了游泳队,这给他提供了健康的体魄,直到几十年后宫敏依旧受益于此,在做课题项目时,宫敏做的音响放大器总是比其他人的要更好,很多同学也都拿他的作品来当做模板。

唯一有些不足的是当时与计算机有关的课程只有一门介绍仿制美国的计算机DJS130《计算机原理》,而且当时学校没有微机,只有小型机,只能通过纸带打孔的方式进行计算。让宫敏印象深刻的是那时候有很多外界单位需要借用学校的机器进行计算,但由于机器计算能力不足,时间排得太满,有的人会被安排在凌晨三点上机,旁边则是一麻袋要用到的的数据纸,忙的人叫苦不迭,最后花上几个月也算常见。

1980年宫敏毕业,随后被分配到了中科院空间科学研究中心,负责做卫星地面系统的图像处理,直到这时,宫敏才第一次真正的接触到了计算机。那时在使用的DJS131小型机并不稳定,1976年国家曾做了一次航空遥感,多光谱扫描仪记载的数据由于DJS131处理不好,几摞磁带一直放在那儿没有解决,到宫敏手里的时候,他想出办法,设计了一个装置,连接磁带机和计算机,自己写出驱动和操作系统,最后成功的取出了数据。

互联网口述历史(OHI)采访宫敏

芬兰十年

宫敏在中科院一呆就是五年,1985年时法国要发射一颗世界上最先进的遥感卫星SPOT,中国科学院与美国单位有一个合作项目,准备做一套接收法国SPOT卫星的数据的系统,于是就派了宫敏去了美国马里兰州的巴尔的摩工作,两年后回国,依靠这项工作成果,宫敏获得了中科院技术进步一等奖

恰好宫敏的妹妹之前在挪威参加了联合国在发展中国家招收的的一个硕士班,当时也正毕业归国。在交流了各自海外经历之后,宫敏顿时有了这样的想法:

想想世界这么大,当时美国也住过了,就想去欧洲住住看,有没有合适的项目能参加。

后来发现赫尔辛基理工大学有一个叫做“实时图像处理”的项目,于是宫敏就给他们写了一封信,几个月后收到了回信,他们评估后说,“你就是我们最需要的人。”于是赫尔辛基理工大学申请了资金,宫敏就以外国专家的名义去了,做了一年工作后,在学校的极力挽留下,宫敏就以学校的研究员的名义留在了芬兰。

1991年,Linux刚出来时宫敏就注意到了,据宫敏回忆,那应该是个秋天,他们的办公室那时候都已经接入了网络,学校的网络接入了芬兰的教育科研网,芬兰教育科研网是当时全世界最大的一个自由软件库,里面收集到了所有能够收集到的源代码,在这里宫敏发现了Linux

但是这时的Linux并不完善,直到一年后出现了Linux发行版,宫敏才开始使用,麻烦的是,那时候宫敏负责的那个协议需要用到一个功能,当时在Windows里是不工作的,在Linux里压根就没有,于是他就开始看Linux的代码,最后发现Linux其实有这个功能,只不过出了问题无法使用,在解决了这个问题后宫敏的研究工作才得以继续下去,宫敏把自己的改动发给Linux开发者,从那以后就开始好用了。对这,宫敏的理解是:

你有源代码,你想干什么,干就是了,你没有源代码在手里你什么都干不了,我觉得这很好,有什么新想法你都可以在上面做,做好了拿出去给别人别人觉得有用就用呗,这个理念我也是挺喜欢的,就是大家的东西都给我用,我的东西也给大家用。
互联网口述历史(OHI)采访宫敏

把Linux带到中国

1994年,宫敏把Linux背回了国内,装好了电脑给以前的同事们用,在宫敏看来除了操作系统不一样,其他的本质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所有人都很感兴趣,在他们看来PC变成workstation,这在以前简直难以想象,当时的国家物资部主任胡贻志觉得自由软件理念特别好,中国特别需要这个,随着他到处宣传,国家信息中心主任高新民知道这件事以后也很高兴,于是找宫敏谈过一次话。

宫敏这样回忆道:

“高主任以前做过我们驻德国的科技参赞,所以他的眼界还是比较开阔的,所以这些事情他也明白,他说这件事情我支持你,我给你流量,我给你机器,我给你办公室,你在我这儿把站建起来。这应该是97年了,然后我就背了磁带,学校网快嘛,然后我就下下来,然后寄磁带,大概有二十盘磁带吧,那时候是内存是DDL2,4个G,自己掏钱买的磁带,那时候磁带可不便宜,我那一盒是二千多马克,两盒子四千多马克,然后买磁带机,那时候磁带机也不便宜,总共六七千马克,那时候该做的事情就做呗,后来就是高主任给拨的带宽,本来说要给我一台富士通小型机,我当时说不,我就要他们当时都不要的,要被淘汰的PC机,你给我,我搭起来,让你们看看在自由软件的支持下,没有人要的机器有多大的本事,然后把中国自由软件库给建起来了,有七八台吧,开通以后,后来发现发言的人不多,我说你们都不发言我来发言,发着发着人就多了。”

没过多久,1999年11月底,宫敏将芬兰住所的事务处理好,阔别十年之后带着家人正式返回国内,在和许多相关院士和朋友的建议下,最终选择了以创业的形式推动国内自由软件行业的发展。2001年,在朋友的资助下,宫敏成立了北京凝思科技有限公司凝思最早的生意是整机,CPU,到操作系统,之后宫敏面对市场进行了调整,将公司业务先从操作系统做起,凝思目前主要的产品也是与安全操作系统相关

“那时都说中关村的公司活过五年的都不多,现在凝思在北京已经有一百多人,在成都还有一百多人,用开源零件加上我们自己的子系统,源代码只对用户开放。”

即使是在公司成立发展十余年后,宫敏依旧不愿意让自己在过多的奔波社交中白白度过时间,他笑称不太爱跟人打交道,而愿意跟机器打交道,兴趣一直都是在技术上面,针对目前国内的网络安全形势他也发出了提醒,最好能够尽快出台关于网络数据分级分类的管理条例,这对于整个互联网生态的发展是非常有好处的,在宫敏看来,普及这种网络安全意识还需要时间,但比较好的现象是,越来越多的人与公司已经开始慢慢重视起了网络安全这个问题。

互联网口述历史(OHI)采访宫敏

以下是访谈摘录:

方兴东:赫尔辛基大学当时在欧洲是一个怎样的水平?你当时在里面主要做什么?

◈ 宫敏:赫尔辛基大学当时是很好的理工科大学,里面计算中心的人员是很厉害的,计算机系其实也挺强,还有我们学校的微内核(Micro kernel)组。当时我认识一个人,她发明的SSH(Secure Shell )很重要,安全外科,这是现在所有做远程登录和远程文件COPY用的最广泛的,A机和B机,我要登录到你上面去,以前的登录方式不行,都是明文 ,旁边有人就不行,用SSH的话从连接开始就是密文,然后那个究竟用什么在密文环境下进行交流,而且我连接你的话,我会验证你的IP还是不是上次在我这登录好的那台机器,如果说被盗走了,我就会发现。这个发明的人是我的朋友,以前也是在一个办公室能够看见。

我当时在摄影测量学与遥感学院工作,我原来也是从遥感的口过去,在这个领域,计算就是核心,然后我后来一直做的是分布式并行处理,我原来在美国做SPOT的时候就是感觉到图像处理如果不并行处理是算不过来的,你的机器再快也算不过来,所以现在有GPU,那时候没有GPU,并且也只是能算一部分的东西,有很多东西算不了,所以搞分布式并行处理。

◈ 方兴东:现在说互联网基本上都是美国故事,很多欧洲的贡献都被淡化了,原来很多的美国互联网研究人员都是欧洲人,而且开源真正实现还是因为Linux起来,欧洲那个环境你感觉和美国中国,包括BT下载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 宫敏:IRC(Internet Relay Chat )原来就是欧洲人防发明的,IRC后来变成ICQ,ICQ后来变成QQ,所以聊天功能的根,还是欧洲发明的,其实欧洲有很多原创,但是它的人,我最喜欢把世界上没有的东西变有了,但是它的商业化不如美国和中国这边,其实欧洲不是很商业化,他更追求人文的发展,“我做这个东西是我的价值,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能做新东西,不会做新东西的不是人”他们是这么说。

◈ 方兴东:那时候国内搞科研的有哪些活跃的人?你所了解到有比较重要贡献的?

◈ 宫敏:当时实际上是第一个Linux上面比较稍微通用一点的中文输入法插件,可能是我做的,我在做那个中文输入法插件的时候注意到了两个人,余明俭和方翰,都是高能所的,余明俭当时好像在日本的K1K做的也是整一些中文输入法什么的, 方翰也是他们几个在一起搞的,应该也是96、97年的事情。我回来以后好像还去找过他们一次,反正那时候就是在网上认识和见面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 方兴东:开源在国内技术人员那么多,爱好者也不少,国家也很重视,但在国内为什么没有形成大的气候?

◈ 宫敏:我也不知道,国内弄弄就走味了,我还没来得及把在原来那些提问的技术好的一批人集中到一个组,就发现提问的人换了一批,原来的人都不见了,然后呢问题就变成车轱辘问题,去年的问题今年又有人问了,就是发现轮回了,也没有人替我回,本来是想搞中级班高级班去,结果中级班高级班开不下去,还是感觉翅膀硬了可以出去赚钱了。

其实我当年是写过一些建议的,大使先生每年会发两次请柬,过去坐坐吃吃饭,聊聊,然后他们让我把工作写一写,然后他们发的是参考资料,但是最后看行动又不像那个意思,所以为什么我也想不明白。

◈ 方兴东:在芬兰的十年,你对互联网有什么感受?

◈ 宫敏:我觉得幸福,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没有人一天到晚盯在你后面这个那个的,并且每年年底的时候我就知道明年我要投几个稿开几个会,到时候我会按部就班的去做。我觉得欧洲的一些需要我们好好学,就是数据的管理,我们老说大数据,大数据,大数据我们不管理好是要出事的。欧洲对数据分级分类管理的政策条例也出了很多,美国后来也跟着来,中国现在好像还没动作,所以没有分级分类怎么操作?并且不同的级别不同的类怎么管理,你都没分出来。

◈ 方兴东:当时回来是一个怎样的契机呢?

◈ 宫敏:回来是我自己也想回来,我父亲也想让我回来,大家都想让我回来,大使先生也想让我回来,都是想你做这个工作,你要是在国内做这个工作不就给国内留下来了嘛,在国外做不就给洋人留下来了嘛,所以就回来了,其实这个前面说了我是做分布是并行处理的,怎么又搞到安全上去了,那是1994年夏天,芬兰互联网遭受了一次特别大的攻击,全国性的攻击,国内基本都知道“芬兰事件”,已经成为事件就很严重了。

但是我做分布是并行处理的机器都挂在网上,全被他黑掉了,一台不剩,我就不高兴了,分布式并行处理机器如果你不解决机器安全性的问题的话,你说你是在算什么题?在为谁算在这?所以保障安全就成了我的左手任务,右手任务是拿工资的,左手是没有工资的,就开始研究安全问题,就是他到底怎么钻进来的?后来研究到了98年,算是建好了,他们进不来了,就是操作系统本身变墙状了,没有用防火墙,我说防火墙没用,我每个机器的操作系统自身是墙状的,是这个概念,所以这是安全操作系统,给新华社的材料也写了这个事,后来他们就说,这个事情很重要,你回国来做吧,然后我就回来了。

◈ 方兴东:你认为目前开源技术上这些年的进展以及未来会是什么走向呢?

◈ 宫敏:我是感觉现在你说开源在中国是个什么情况呢还真是不好说,你说它没有深入人心,没有起大作用那你看BATJ跑的都是什么,你说它深入人心,起大作用了那除了BATJ还有谁在用?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我说不太好,国内应用还好,但是这个理念好像没有被接受,需要普及这些,到那时候发展肯会比现在好些。

◈ 方兴东:公司01年正式开始,在十年的创业过程你是怎么总结的?

◈ 宫敏:三个字吧,“不容易”,可能我的公司有些特别,它做的这个事很多人都不理解,自由软件怎么个自由法?到底是什么意思?Linux是个什么?为什么要你这个安全操作系统呢?你告诉他那么多安全问题要防火墙其实并不是必须的,只要你的系统够强,那又有什么好呢?就是这种问题,你要给人家把这种理念建立起来是一个挺不容易的事情。

我们一直跟人家讲,开源自然要开源,但是你作为一个公司你服务的对象是那么关键的部门,那么我们是说的一定要控制好这个品质,一旦由于任何的原因系统有故障必须要有第一时间的解决,那么多年下来看到那么多故障有很多是感觉是工作系统故障其实是硬件故障造成的,但是你也要去解决呀,就是做好这种保障工作其实也是蛮累的。卖硬件的人他没有任何的技术能力,我就卖个裸机,这个裸机坏了他也没有诊断和维修的能力,我就给你换东西就对了,最终的故障还是我们帮他定位的,高科技加服务呗,像勒索病毒这样的在我们这不会生效。

◈ 方兴东:国内这几个操作系统像红旗国内也是很支持的,你认为为什么做不起来呢?目前国内操作系统状况从你的角度如何来评价?

◈ 宫敏:我觉得孙玉芳如果还在的话,情况会不太一样,所以有时候你说群众创造历史,有时候个人的作用还是挺大的,现在国内主要产品还是安全操作系统,其实安全操作系统这个东西呢,你不要小看它,你这个东西一旦它用在了这种地方,你想,如果它一旦出故障,可能半个中国就没电了,这个压力是很大的,所以这个保证它自己的安全性和这个工作的稳定性还是有一定的工作量和压力的,我老和人家讲,其实这个老说Windows,LINUX,我觉得如果说让我做一个恰当的比喻的话,一个是玩具,一个是工具,就是工具肯定不如玩具好玩,但是玩具绝对不能拿来当工具用。

国内的其实还好吧,这么多年还是有进步的,就是你如果说是把后台的应用,BATJ不都是操作系统么?不是Windows,像国家电网,南方电网,用的是我们国内的,那是控制着关键技术设施,你说在用么?我说在用,最重要的还是服务器产品,都是后端的,国家的基础设施比你一个桌面要重要得多。其实很多浏览器是被商业搞死了,实际上商业搞死了好大一块,苹果搞的就是谷歌是HTML5嘛,苹果死活不用,然后苹果很多东西是整的在我苹果机器上面,你只要不是Safari浏览器,别的浏览器基本就不能工作,这不一下就搞死一大片嘛,然后谷歌的Chrome 其实还算不错。

互联网口述历史

无论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还是时代英雄创造的,终究都是人创造的。无论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创造历史和改变历史进程的,往往是一部分脱颖而出的个人,在历史进程的重要关头,没有错过时代赋予的关键时刻,依靠自己个人的特质和独特的努力,成就了独特的贡献和不可能的奇迹。他们是历史进程的代表人物,他们是凝聚时代变革的典范,聚焦和深入透视他们,可以更好地还原历史的精彩,展现人类独特的创造力。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些人,就是推动中国从半农业半工业社会进入到信息社会的策动者和引领者。是推动整个人类从工业文明走向更高级的信息文明的功臣和英雄。他们的个人成绩与时代意义,将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不断得到彰显和认可。---方兴东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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